水 草

学校门口是一条宽不过两三丈的小河，河水终日无休无止地奔腾，几乎听不见河水呜咽。也许，因为熟悉，大家从它上面走过时，总是熟视无睹。偶尔，还会把手里的一片无用的东西扔下去，看着它能否翻起波浪，心情变得好一些。小河从不言语，于是，有老师在教育孩子时就把它当成了标杆。

做人要做小河水，任劳任怨，不求报酬。老师说。

让怒放的生命像小河水，奔腾不息。老师又说。

孩子们便记住了一些，也许这就是小河效应。仍有继续往河里扔垃圾的，农村孩子在家里耳濡目染的几乎是乱扔乱放，记不住要把垃圾放在固定的地方。聪明的老师便建议在桥旁边立一块小牌子，请学校最有名的书法老师，在上边用红色字体正正规规地写下一行字:丢垃圾，丢魂魄。农村人最怕丢魂，吓唬吓唬他们，让他们养成好习惯，未尝不可。字，不会奔腾，字会发光，字会照亮每一个孩子的灵魂。只要他们学会往垃圾桶里扔垃圾，什么办法都可以采取。

这一切，小河是亲历者，那一片水草更是司空见惯，不足为奇的见证者。

水草从学校门前的第二个桥孔处开始蔓延，狭长狭长，疯疯癫癫，有几十平米，像一条搁浅的鲸，只是长满绿色的印痕。河水在这里流过桥孔时，往两边一分岔，就养育着这片绿洲。说来也是奇怪，环顾河的上下，唯有这里存在着这样一片生命的奇迹。它们得势地生长，一直长满我渴望的宽度。很多次，我想亲自走上去感受感受水草的丰腴所带来的快感，最后却被自己很多理由说服而远观。

离水草不远就是学校的临时停车场。我总喜欢每天驱车停在那里，再步行经过水草旁的一小段公路到学校，感觉十分惬意。偶尔，还会捧一本书边走边读，一抬头，看到那些柔柔的绿色的水草，顿觉生命的真实存在无不让人心旌摇荡。但这样的读书被一个幼儿园老师偷拍后，就让我失去了继续的信心。

你不觉得这样去学校得不偿失吗?有一天，妻子对我说。我笑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
过后仔细思量，不无道理。从我的住所到学校，步行大约需要三五分钟，开车需要两三分钟，须从学校门口路过，再从停车场折回走到学校，一两分钟，时间算下来大致相当。但我却乐此不疲地每日重复着开车去的习惯。因为我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那些水草，欣赏一种生命的兴衰，这是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，包括我的妻子。她不大在我身边，又岂能懂我?

你这样去学校不是没意思吗?昨天，有一位同事和我一起乘车去学校，两三分钟的路程他本来不屑于欠我人情，我再三请求，他才上车来。本来到学校门口他可以下车直接走进去，但他执意要与我同行，我便不好拒绝。他有时候也会驱车停在那里，再去学校，只是偶尔。我对他的话也同样不置可否，只是笑笑。

我俩走到马路边，说着一些校园趣事，我禁不住偷偷看了看那些水草。小寒过后，显得十分苍老，像父亲病态的面容，只是少了一些褶皱。我一惊，生命原来这么经不起季节的摧残!有两三只鸭子自我陶醉地栖息在水草上，它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，只是静静地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乐园中。它们肯定没有感到这些水草已然衰老，就像我们没有发现家人一日不如一日，力不从心，仍在夸夸其谈他们的青春年少一样。

这些鸭子，我从春天里就看到它们栖息在这里，有时寻觅食物，有时相互嬉戏。我曾天真地问了一个当地的朋友，“它们可以吃吗?”“除非你怕腥。”他说。“但是找不到它们的主人。”他又补充。我这才记起这些鸭子确是很久没有回家。有一天下晚自习时，我听到水草里啪啪的声响，用手机电筒一看，原来就是几只鸭子在里边扑腾，不知是接吻还是热身，那是动物世界的秘闻。我赶紧关了光，有些犯罪似的逃走了。

那时，水草正在疯狂地生长，像碧绿的轻纱，飘逸在水面之上，美轮美奂。河水的声音脆嫩，咯嘣，像年轻的姑娘婉转的歌喉，萦绕着每一个躁动不安的生命。世界却是出奇的沉稳、安宁。那时，应该还是春天，最多也只是夏天的一角。

谁知，才经过短短的几个月，它们就懒洋洋地倒伏在河水里，像一个醉酒的女人，撒泼而失却体统。岁月真的像一把无情的刀，任何生命都承受不住它的雕刻和侵蚀。

就在我这样长吁短叹之时，仿佛自己也被狠狠割了一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