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井巷
敖 艳
水井巷曾是息烽的美食一条街。从十字街往上走,随处可见修表的、磨剪刀的、补皮鞋的工匠,他们立在木箱木柜前,专注地忙着手上的活,一家人的生计,都托付给这个巷子了。
这里,让人记忆不灭的是它的烟火气。一个小县城,独独用这一截,来承担整个地域的饮食特色,确实有点难为它了。但它不负盛望:番茄酱酸甜可口,烤饼香脆细嫩,汤圆缠绵酥软,鸡、鸭、鱼等被精心烹饪后,红黄绿相得益彰,油肉的香味在空中悠然飘荡,饥饿时,看一眼,嗅一下,肚子也会有填饱几分的感觉。
水井巷的人文历史,至少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。县城没有自来水,水井巷石门坎的一泓清泉,便是人们最大的依托。为扩大储水量,政府因势利导,将井口深挖,在井上用沙石筑建半圈顶盖,中央构造一个大五角星,轮廓凸出,鲜红耀眼。街上居民常年来取水、洗菜、洗衣,甚至干活回来,也会到井里打几盆水,冲个凉快。人们逐渐聚井而居,形成街巷,水井巷因此得名。
舅公家也住在这里,四层的青砖平房,背面临山。山下便是昼夜奔流的息烽河,河中锦鲤成群;岸边古树参天,枝叶盘虬卧龙般密织在河道上,时有灰雀、黄鹂在浓荫间嬉戏打闹,显得幽深僻静,与房前的喧嚣盛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。舅公家住在一楼的中段,红漆斑驳的窗台下,一笼翠绿的胭脂花,将巷子的闹市掩去了一部分。父亲说,舅公是个读书人,又在县城机关上班,喜欢宁静的生活。
上初一时,我右手骨折,父亲带我来息烽治疗,为节省开销,便住进了水井巷的舅公家。舅公个子不高,脸青白消瘦,说话的声音和奶奶像极,低沉中断断续续,高亢时又有几分单薄,高低转承时,就像琴弦突然断裂,后面就听不清说些什么了。所以,和他说话,我常常要打起精神,稍不留神,他就会提高嗓门问: “刚才我给你讲的是什么?”我答不上来时,他便失望地将眼皮往上一翻,深深地叹一口气说:“唉,这小个。”
无聊时,我便伫立在窗前,嗅着胭脂花淡淡的、幽幽的清香。橘红的路灯照着宁静和谐的街面,人潮渐渐退去,街道上只留下疏桐漏影,一轮明月,几阵清风了。
父亲偶尔也带我上街走走。但我常犯眼馋的毛病,见好吃好玩的,便竹竿似的立在那里,挪不动腿。父亲怕我乱花钱,多数时间,他都在家与舅公说话,谈一些政治、历史方面的话题。父亲文化底子厚,舅公觉得父亲懂得了他,加上没有子嗣,自然对父亲更加厚爱。
舅公身体不好,经常咳嗽,通宵不是起来吃药,就是起来喝水,起起睡睡没个消停。舅奶睡另一间屋子,睡眠也不好,有时夜间我上厕所,也会见门缝下她的灯还亮着。
一次,父亲带我出来吃汤圆,恰巧被舅奶撞见。她责怪父亲:“家里刚吃了饭,又到街上来乱花钱,农村都是血汗钱啊。”父亲自然面愧,红着脸应承:“是的,下次再不这样了。”
在舅公家住了一个月,母亲托何家洞进城的煤车给舅公家捎来一大包东西,都是家里种植的米、洋芋、红苕之类的。舅奶责怪地说:“本来就困难,还拿来这么多东西。”但,她终究愉快地收下了,毕竟,我们够麻烦他们的了。
我来城关中学读初三时,虽然囊中羞涩,也总会余点小钱,悄悄到水井巷美食街饱餐一顿。每次路过舅公家门口,都想进去看看他们,但每次都只见门窗紧闭。窗前的那笼胭脂花,也零丁地在风中摇曳。
读师范第二年的寒假回来,听父亲说,舅公已经走了,留下舅奶一个人。我眼前突然掠过一丝阴霾,心里冒出一股酸涩的悲凉。“还有一蓬胭脂花”,我下意识地说。我相信,花和人,都会有各自的宿命,但都会努力地生长着。
随着县城人口不断增加,水井巷已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,美食一条街已往中街聚集、城外拓展了。家家户户都安上自来水,到水井巷取水的居民已经很少了。我的舅奶,用渐渐老去的容颜见证了这些历史的变迁。偶然遇到,只见她丝丝白发蓬乱地垂在两颊,曾经白里透红的脸褪去了红,像失了水分的白萝卜。我向她说了我的姓名,地址后,她猛然拉住了我:“我是你的亲舅奶啊。”单单这个“亲”字,说得特别重,惹得我好一阵心酸,泪眼婆娑。
又一次,我看到她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的石梯上,我走过去扶住她。她慢慢睁开眼,掀开前额的一绺白发,双眼立即从昏黄的呆滞中鲜活起来。她紧紧将我拉进屋子,从一大堆杂乱的纸屑里翻出电话记录本,硬要我写上我的名字、电话号码。我说,送她去敬老院,那里环境好,又有人照顾,但她终不愿意。
时至今日,她的音信我终不知晓。她窗前的那蓬胭脂花,也终因旧城改造被挖掉了。今天,从水井巷走过的人们,可能好多都不晓得,他们脚下踩着的,其实是一个个鲜活的小城故事。
摄影作品
(2024年第5期,总第5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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