聋 伯
敖 艳
敖家寨四面环山。村子右边横亘的山脉与修文铁厂坝接壤,左边起伏的群山与石洞毗邻,寨子离县城大约五十里路的样子。聋伯没有去过县城,更没有到过修文,敖家寨像一个磨心,他的一生都围绕它在转。
聋伯姓李,具体姓名我并不清楚,有记忆开始,他便是我们家的一个帮工了。他微驼的背,消瘦的蜡黄的脸。笑起来,两颗稀疏的黑斑门牙,关不住的口水喷洒在胡子上,像带着露珠的一丛草。听父亲说,那是很久以前,爷爷在一次远行时,在路上遇到饿晕的聋伯,爷爷不仅给了他吃的,还把无家可归的他带了回来。从此,他便认爷爷为父,死心塌地为这个家卖力。
聋伯是外地人,常常受到寨上一些人的奚落。这些人叫他的名字,他也不搭理。于是,他们便给他起了绰号——聋子。我到现在还真不晓得,他是不是真的听力有问题。但在这个以敖字开头的村寨,他倍感自己身份的荣耀。他处处维护爷爷的家业:山林间的树木,没经爷爷同意,任何人不得砍伐一棵;家里的牛马,爷爷不点头,谁家也拉不去;田间土角的土地,他也坚守界线寸土不让。
春天,严冬刚过,寨子里的男女早已抖擞精神,男人们扛着犁铧,驾出耕牛,在大山里吆喝。女人们抡圆锄头,在田土上种下一年的希望。聋伯最惦记的,是每年被大雪压得东倒西歪的田土界线了。
“你家的界石过来多了。”聂大公摇着犁把,犁铧深深地吃进泥土。紫红的蚯蚓从新翻的土里爬出来,成群结队的鸡鸭伸着黄嘴,饕餮着美味。
“我发誓没动过,都是风雪惹的祸。”聋伯说。
聂大公放下犁把,走过来蹲在界线旁,两双粗糙的手同时抚着界石,推拉了好多次都栽不下来。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,直到惊动了爷爷。
“以交界两端长满青苔的石头为线,绷紧线放界石两家都不亏。”
爷爷其实没多少时间处理这些小事,他在大洪村管理着上千亩的林场,来来去去,都骑着高头大马,威风凛凛,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。界线拉定后,聂大公又开始犁土,聋伯自然也没再说什么了。
聋伯虽然没文化,对文化人却十分敬重。父亲在何家洞给各村放电影时,电影机、影片集子、屏幕等都需要人帮忙。他跑前跑后挑重的拿,像父亲的跟班。
夜晚,古铜色的明月从树梢间升起来,鸟雀声稀,昆虫声起,村里人欢呼雀跃,抬桌子搬板凳,扶老携幼而来。
《智取威虎山》《上甘岭》《铁道游击队》等电影,成了村民们清淡生活的最佳调味剂。聋伯坐在最后一排,看电影的人都要从他面前经过,他不停地说:“来看哈,今晚是我家放的电影。”他早已忘掉之前与聂大公的不悦,给他找靠前的位置。奚落过他被他怼过的人,见到他还有点不好意思。聋伯却主动打招呼,怕人家找不到位置,还把自己的长凳让出来给他们坐。
除了放电影,父亲还会照相。他天一亮就出门,走村串寨,有时天黑还没有到家。家里栽秧打谷、犁牛打耙,也少不了聋伯的帮忙。
农活忙完,常常夜已深沉,我们坐在地炉火旁,煤油灯豆粒般亮,映着聋伯黄褐的脸。晚饭还没熟,他便教我们唱儿歌了。
“三叉子,尾巴长,嫁给灰姑娘……”昏黄的灯映在他的眼睛里。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的儿歌吧,虽然没有多大的智慧启迪,但也算是对我的启蒙了。
我终将离家到外地求学了,我的聋伯,竟然不晓得是哪一年,在我漂泊不定的时光里,孤寂地离开了人世。一抔荒冢,半截炊烟,一抹残阳。
人世的绵延啊,记住吧,有一个叫聋伯的人曾经来过。
油画作品
《深山有人家》 蔡梦荷 作
《青翠南山》 王芸辉 作
(2024年第19期,总第19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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