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息烽文苑】散文·绘画

有时候一转身便是永别

龙玉兰

有很多事，总认为今天没有做完，明天一定还可以再继续做；有很多人，也认为明天一定还会再见面，因为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不同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，日起日落，过了冬就是春。但是，就会有那么一次：在你放手或者一转身的一刹那，有些事情就完全改变了。太阳落下去，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，有些人，就从此和你永诀了。

正如那一次，外婆送我上车，车门关上之后，竟然把我和外婆从那一刻起永久隔离，成了永远的遗憾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。

我是外婆带大的。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，为了更好地帮助母亲照顾我们姊妹，外婆搬到我们家一起住。外婆说过，她也生了好几个孩子，只是在那些为每顿有一口饭发愁的年月，孩子生病没钱医治，只有母亲一人活了下来。

外婆操家理务是把好手。每天起得很早，扫地、做饭、喂猪、在院子里种菜，把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，还种上一排排花期很长的一串红，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净利落。

外婆主内母亲主外。母亲一鼓作气在田间地头春种秋收，忙不过来就请邻居帮忙，然后又到别人家“还活儿”。

我们慢慢长大，有了具体的分工。哥哥去地里帮妈妈干农活，姐姐和邻家姐妹到山上割猪草，我在家里和外婆一起做家务。烧火、择菜、洗菜、洗碗、扫地、舂煤，什么活冒出来干什么活。外婆见我听话勤快，做饭时捏个饭团在火里烤熟，烤起金黄的锅巴奖励我，吃起来香香脆脆的，有声有色有香甜。

如今，我时时触景生情，眼前总是出现外婆在火堆里扒饭团递给我的样子，香香脆脆尽是外婆的味道，在嘴里回味。

母亲有了帮手，能腾出手来做点小生意，我们家的日子慢慢越过越好，像外婆种的一串红一样越来越红火。

我读书勤奋努力，小学毕业考得全区第一，被县城中学录取。母亲很高兴，决定让我到县城念初中。我兴奋不已。从未到过县城的我开始每天幻想着城里的样子：人流来来往往，穿着漂亮的衣服，车子穿梭在大街小巷，不停响着喇叭。

到了开学时间，大姐带我进城报名，外婆送我们到车站。一到车上我就窜到车厢最前面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，心随着车轮飞转，飞向县城，完全忘记了车下的外婆。等回过神来想起外婆时，车已开远，外婆被车轮卷起的尘土遮挡在车窗之外，一片灰蒙。我埋怨自己，接着又为自己找到开脱的理由，反正县城离家只有15公里，周六哪怕是走路，两个多小时就可走回家，再和外婆一起做家务，一起睡觉，告诉外婆城里的新鲜事儿。

县城里人果真很多，像镇上赶场一样，挨挨挤挤，川流不息。道路两旁摆满小摊小贩，吃的，穿的，用的，玩的，琳琅满目，应有尽有。车声，歌声，叫卖声，谈笑声，讨价还价声，从不同角落传出来，喧哗而不刺耳。

城里人穿着讲究，衣服颜色鲜艳；手腕上戴着亮晶晶的手表，走路时随着手的摆动和太阳光的折射，一闪一闪的。我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，东瞧瞧，西看看，甚至还踮着脚尖把脖子伸直张望店铺里稀奇古怪的东西。

大姐牵着我的手到了学校。校门口是很大的操场，操场旁边横着一栋大楼，镶嵌着醒目的校名，校门口的围墙上张贴着几个红色大字“欢迎新同学”。大姐带我报了名领了新书，在教学楼里找到初一（2）班教室，又到学生宿舍为我铺好床，再带我到同村姐姐床铺那里交代了几句，把我安顿好后回了她工作的地方，一个离县城不远的小镇。

大姐走后，我独自在校园里转悠，认识这个即将开启我人生新阶段的地方。面对新的学校，我心里像装着只小兔子，怦怦狂跳不已。操场上有三三两两的同学，有的打篮球，有的在树下看书，有的在下象棋，有的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走向教室，广播里传来节奏舒缓的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，浓厚的校园氛围，给我注入前行的希望和成功的信心。

在新环境中，老师和同学们都很亲切，但从未离开过家的我，第二天就开始想家想外婆了，想外婆暖烘烘的被窝，想外婆捏的饭团。深夜，我梦见外婆坐在床边，轻轻拍打我的手背，轻声叫我好好学习，然后转身离去；我叫外婆，外婆不理我，任凭我怎样呼喊，外婆就是没有回头，越走越远。我下意识地从睡梦中一骨碌坐了起来，再也没有入睡，后面的几天恍恍惚惚，好不容易熬到周六，迫不及待约上同村小姐妹一起赶回家。

刚到村口，就有人告诉我外婆走了，就是我一骨碌坐了起来的那天夜晚走的。外婆临死前叮嘱，不要告诉我，怕影响我学习。我不相信心灵感应，但我无法解释那天晚上的梦境，无法弄懂当时的失落和后来的恍惚。

外婆的床空空的，整洁冰冷。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。母亲说：外婆走的时候被子还是暖和的，脸色红润，面容安详。

外婆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，没有惊动任何人。我一时不知所措，跪在外婆床前久久不起，泪水静静的一滴一滴往下流。我自责那天没有回头多看外婆一眼，就这么一转身就永远看不到外婆了。

几十年过去了，外婆的慈祥的样子还不时浮现在我脑海：她穿着青布长衫，脸上布满慈祥的皱纹，笑容可掬，在月光如洗的夜晚给我讲故事，那暖烘烘的怀抱一直温暖我的每段人生历程。我一回想起上车没有转身的那一幕，内心就如刀剜般疼，可这种遗憾与愧疚是无法弥补的。

珍惜当下吧，生命中有不少人，倘若你忘记去爱他们，不经意的一个转身后，就有可能真的再也找不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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